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蒙难记

作者:关文杰

刺刀把我扒拉醒的时候,我正迷糊着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。这时的我,是在吉林和黑龙江交界的一个小火车站的候车室里。说是候车室,其实就是一座破旧的平房,几把靠背椅,一个大铁炉子,不过炉火快要熄灭了,室内寒气逼人。

那年春天,结束探亲,我从北京回北大荒。特别的是我受命要到吉林的一个县城,去看望我爸爸的一个朋友,顺便带点东西,其实还是为了我能顺利离开北大荒做点铺垫。

3月18日从北京出发,连续两天的硬板车,坐得我是腰酸腿疼。那还不算,连一顿像样的饭也没吃上。列车上用薄木皮做成的餐盒,里外一样的脏兮兮的,我吃了一盒就再也不想碰了。五毛钱一盒的饭菜倒不是很难吃,主要是太埋汰。摞成摞的盒饭,相互挤在一起,根本分不出那个是西红柿鸡蛋,哪个是葱头炒肉,反正菜汤都往一块流淌。

蒸汽机车的煤烟子把我的手脸染得黑不溜秋的,头发里都是煤末子,痒得难受,指甲里都是黑黑的煤灰。估计我现在头发少,都是那时叫煤末子给腌的。

我要去的地方没有直达列车,经过仔细研究列车时刻表,我选择的这趟列车,凌晨四点多会在吉林陶赖昭——一个很奇怪的,也不难听的地名——附近的一个无名小站停留一分钟,供司乘人员乘降。此后三个多小时,也就是早上七点后,会有一列开往我的目的地的列车从此经过,也有一分钟的乘降时间。

真是天无绝人之路。于是,我决定,在陶赖昭附近这个五等小站下车,在小站的候车室等待,等那趟车来时我再上车。什么事都得研究,反复对比这是一条最科学的途径,不但最便捷,也能省不少钱呢(你说科学发展观重要吧?咱那时候就知道了)。

为此,我买的是慢车票,就是那种是个站就停会儿的车,短则一分钟,长则半小时也是有的。乘客大多是附近农村赶集,附近企业上班通勤的人。

尽管没有站台,好在那时候咱也年轻,下车还算顺利。小车站上只有一个铁路工人,扛着道钉锤直勾勾地看了我半天。估计是他在想,怎么会在这个时间,这个地方,下来这么个不着四六的人呢?盖因我的装束,拎着的大提包与当地人不大一样吧。后来他随便问了几句,估计也是该下班了,也没说什么就放我过去了。

为了等下趟火车,在这个五等小站的候车室,我已经迷糊好一会了。绝尘而去的列车好像只下来我一个乘客,冷清的车站上连个人影也看不见,下趟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(那时候的列车很少正点的)。三月的东北还是寒风刺骨呢,没办法我只好靠在候车室里那快要熄灭了的炉子旁睡了过去。睡前还没忘把提包的拎手套在胳膊上,以防丢失。

看见刺刀——军用的,插在五六式步枪上的那种——在水银灯下闪着寒光,我一下惊醒了。

“起来,干什么的,打开行李。”一个黑大个用枪指着我厉声说到。

但见此人黑黑的脸上脏兮兮的,眼睛里白眼仁大得怕人。软塌塌,脏了吧唧的破皮帽子扣在脑袋上,腰里的破皮带斜挎着,显得很是邋遢,有点像《智取威虎山》里座山雕手下的匪兵甲匪兵乙。

他侧着身形,似乎有意让我看见他左胳膊上的红袖章。油腻腻的袖章上边好像写着“XX工人民兵”什么的字样,那就是他可以威风的依据。

“为什么?”我行李里倒是没带什么违法的东西,但是我很反感这样无理的态度。

二十出头的我正是不信邪的年纪,再说我确实没犯法啊。我提包里装着不少东西,都是吃的、香烟、老酒,那是我爹给他的朋友带的,一路上忍饥挨饿我都没敢打它的主意,那时候物资缺乏,这点东西今天也许不算啥,可那时候,还真就是稀罕物呢。

那个时候人们都穷,东北本来地大物博,也不咋搞得就是那么穷,除了口号标语要啥没啥,居民的供应更是够呛,市场的萧条程度,是今天的人们难以想象的。

东三省当地的领导人都被老百姓冠以“X三两”、“X半斤”的外号,就是说老百姓一个月只能买到三两油、半斤肉什么的。东北人以自己特有的幽默,嘲讽着当地的领导。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地方官员们知道不。

这是后话。

我爹让我带点好吃的,就是给他的朋友补充点营养的。那时候北京好吃的也不多,弄点礼物也不容易。再说这也是给人家带的,我这是执行父命啊,自然要尽力保护的。

“嘿,你小子脑袋大呀,不服咋地?”可能是没人敢对民兵这样说话,黑大个有点不耐烦。他边说边招呼其他几个也端着枪的民兵过来。

我裹紧了大衣,站了起来,用身体挡住身后的提包。我真怕这帮家伙把我的旅行包给摔了,那里可是瓶瓶罐罐的一大堆好吃的呀。

为了准备这些礼物,我爹走了好几家副食店,才买齐了这点东西。我那时刚好探亲假也休得差不多了,我爹就差我给送过来。再加上临行时同学给我带的几斤朱古力,还是那种带果仁的呢,这是怕我路上出点什么差错,耽搁在哪,算是战备粮,以备不时之需的,决不能落在他们手里。

我从小就喜欢走东串西的,老爸安排的任务,我也是欣然领命。假模假式地揣上本艾思奇的《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》,以备路上消磨时间,扛上东西就上路了。

说话间,两三把刺刀围上来。那几个工人民兵本来没什么事,因为不大的候车室里,除了几个要饭的也没什么人。昏暗的灯光下,这里都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地方了。半夜里这帮民兵们,要是不整出点动静来,他们也是闲得难受。

“干什么的?”民兵甲问。

“等车的。”我答。

“从哪来,到哪去?”民兵甲的刺刀往我眼前比划了一下。

“从北京来,走亲戚去。”我没动地方,眼睛盯着那污了八都的刺刀,心想,这枪让你们用都糟禁了。

“咋半夜在这疙瘩呆着?”民兵乙问。

“我也不想呆,火车就这个点到的。你叫下趟车来呀?”几句话下来,这几个民兵看出我也不是软柿子,与“畏他们如虎狼”的农民老乡不一样,不那么好整治。

领头的黑大个煞有介事地拿出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的 “通缉令”抖落开,对着我上下左右地看了半天。那上边的通缉犯胡子拉碴的,得有六十多岁,我那年才二十多点,咋看咋和我有距离,显然不具可比性。

“对不起了,北京来的也要查。”黑大个收起通缉令,口气稍许缓和了点。

听得出来,他们对北京来的人还是有所忌惮的,不知道这皇城根下来的是什么人,似乎不敢造次。

“人不是通缉犯,东西还是要查的。我们也是例行公事,希望你配合。”民兵甲说。

“那是什么,一瓶瓶的?”黑大个问。

“闻不着还看不见?”我说。

“哎,你他妈……”看我蔑视的目光,黑大个把后半截脏话吞了回去,估计我的样子不大好看。

看他们几个磨磨唧唧的的样子,我估计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。我是准备好了,誓与烟酒共存亡。就冲它四溢的香气、就冲我爹亲自采买、就冲我千里迢迢的辛苦,我也要保卫我的财物。

“‘投机倒把’够得上吗?”民兵乙用刺刀扒拉着提包里的东西,数着烟盒子酒瓶子问黑大个。

“五公斤就算了。”民兵甲抢着说。

“要是少一两瓶就不够五公斤了吧?”民兵乙撇着嘴坏笑着说。

“还有本书呢。”民兵丙喊着。

“快看看是不是手抄本,反动不?”说这话时黑大个还用白眼仁狠狠地看了我一眼,似乎终于有了制服我的证据了,刺刀也比划过来了,弄得我直发毛。

那时候正满世界搜捕《一双绣花鞋》《第二次握手》什么的手抄本呢。这下几个民兵来了精神。

“办证的(辩证)和历史的物主义的书,没画”民兵丙说。几个人顿时泄气了。

“看你还年轻,这回就从宽了,以后注意点。”也许是看我的怒气、也许是他们被老酒的香气吸引、也许真是爱惜读书人,也不知道让我注意点什么,他们在给自己找台阶了。

后边的那俩民兵半明半暗地揣了两瓶酒,抓了两把朱古力球(估计他们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呢)几盒香烟,塞进大衣兜里。我只能装着没看见,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。再说,咱一小兵团战士,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车站,在这昏暗的黎明之前,我能怎么样呢?心字头上一把刀,只能忍了。

包裹酒瓶子的纸(那时还没有塑料袋),带着淡淡的酒香飘落在候车室冰冷的水泥地上。那几盒凤凰、礼花香烟,可都是刚出的品牌啊,北京也不是很好买的。我真是遇见土匪了,简直就是明抢啊。

到今天想起那两瓶酒来我还心疼呢,没办法,那毕竟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呀。

几十年过去了,探亲、出差、回北大荒,我无数次地经过这个小站,那个恐怖的清晨,那次小小的蒙难过程,黑大个以及民兵甲乙丙那几把刺刀的寒光,不时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,但是那个在陶赖昭附近的小站我再也没去过。

我估计文革结束后,那几位民兵甲乙丙啥的,连个三种人都算不上,因为他们也就是个小喽啰。以他们当夜的举动,我判断,即便文革后没人追究他们为虎作伥的恶行,以他们的情志也难有好果子吃。

但愿那天凌晨在小火车站的那几位“民兵”,在以后的岁月中会为那天清晨的举动,包括喝过的老酒而忏悔,从此知道如何做人,一朝权在手,便把恶来行,早晚是要倒霉的。

那次蒙难后不久,我还真是离开了兵团。

离开的那一刻,也许和许多战友一样,心情很是复杂,既想一去不回头,义无反顾的那种。然而也留恋那里的一山一水,一草一木,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。

真是的,北大荒,说你什么好呢!

作者:关尔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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