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晚月色真美是什么意思 今晚的月色真美下一句

中文系16级小薛同学来信：

“我想具体谈谈语言在爱情方面的遮蔽作用。‘我喜欢你’，这个简单的短语，就能代表我们所有人陷入爱情时的感受吗？特别是，当一个人对他的男女朋友说‘我喜欢你’已经成了习惯时，我觉得就和老师曾讲过的流行语一样，变成又空又假的了。

“相反，如果像日本人那样，在和你喜欢的人一起看月亮时，说‘今夜月色真美’，把望月时那种心里感受到的壮观写出来了，更表达了能和对方一起看月亮的欣喜，这样的感受比一万次‘我喜欢你’更真实细腻，令人感动。”

“今夜月色真美”这句话，我们不知道它在日语中是不是一种表达爱意的“惯用语”，但这不妨碍我们在汉语文本中看到日语这句话时的新鲜感和代入感。这个例子之所以会在同学们中流传，说明大家的确欣赏它意在言外的表达功效。

“今夜月色真美”为什么打动人？

1. 因为没有人说过——美在差异性

“今夜月色真美”的“原创者”据说是日本近代作家夏目漱石。他认为日本人是不会把“我爱你”挂在嘴边的，日本人会说“今夜は月が绮丽ですね”（今晚的月亮好美啊）。

夏目漱石在这里只注意到决定“今夜月色真美”表达功效的一个方面——委婉度，却没有注意到另一个方面——重复度。

“委婉”在东亚文化中固然使表达增色，但如果这种“委婉”不断重复，流行起来，它的意义就不再粗粝，而趋向平滑，让人感到说话人漫不经心。

显然，这样的表白，当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，无疑具有充分的差异性。它不像“我喜欢你”那样平滑，也不像“I love you”那样直白。（“平滑”和“直白”在这里显然是互文的。）但它的表达功效很容易吸引人们模仿，而重复一多，它就不再具有为语言符号提供质感的差异性，而成为一个工具性很强的“表白梗”。它的份量，和“我喜欢你”也就是半斤八两了。

同学们可能会说，没有这些表白的惯用语，我该怎么使自己的表白具有差异性呢？其实，这样想的本身就已经和差异性无缘了。

只要我们认真对待一份感情，我们就不会把精力放在语言修辞上。那些非常朴素的语言甚至无言，在情动于衷时都能深深打动人。这也是为什么同学们初见“今夜月色真美”这样和表白不相干的语言时会感动。

在这个方面，语言的经营往往是扣分的。差异性是真情实感的符号形态，一旦刻意修饰，就假了。

2. 因为没有直说——美在情境性

“今夜月色真美”，其所以能用于表白，不是因为它的修辞形式，而是因为它充分利用了语言环境，形成说话人与听话人很深的默契。在这个意义上，我们可以说，这句话出色的表达功效，至少在日语中，不来自语义自省，而来自语境通观，即语境中充分的联想。

不是说语言是人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吗？为什么“言内”的力量往往有限，而人们更重视“言外”的力量？

语言的创造使人对世界的认识一下子清晰起来，这种清晰化的过程在聚焦认识的同时，也必然模糊了焦点周围的状态——这是为认识清晰而付出的代价。

而让人困惑的是，那些被符号焦点模糊了的信息，往往是对于理解具有本质性的信息。

例如一句“我已经复习了三遍了”，当我们听到这个句子的时候，字面意义是清晰的，但这样的意义没有任何交际价值。我们最想了解的是，他这样说到底几个意思？是释怀？是拒绝？是抱怨？是提醒？是问我复习了几遍？……这些才是具有本质性的信息。而这些信息都是语言形式为了“清晰”而舍弃的。

中国古代语文很早就明白了语言表达的困境。中文坚持认为，语言当然是重要的，但它不能僭越意义的真实传达。语言至多只是达意的一个触发机制。它有意，但又不能尽意。《世说新语·文学》有这样的记载：

“庾子嵩作《意赋》成。从子文康见，问曰：‘若有意邪，非赋之所尽；若无意邪，复何所赋？’答曰：‘正在有意无意之间。’”

言之于意，正是这种“有意无意”的关系。所以中文的建构十分注重引导人们思考言外之意，自觉避免为求精确而使语言形式复杂化。

“精确”是西文之道，而在中文，它是被抑制的术。中文有更高的要求。这就是庄子说的“可以言论者，物之粗也；可以意致者，物之精也。”

现在我们可以理解小薛同学为什么觉得“我喜欢你”不如“今夜月色真美”。“我喜欢你”表达的是字面意义，而“今夜月色真美”在夏目漱石设置的语境中，因其模糊而具有比“我喜欢你”更丰富和复杂的信息。它形象而生动地触发了语言环境中的深度默契，实现了表达功效的最大化。

3. 因为无法随便说——美在非工具性

在汉语言说中，“今夜月色真美”不具有表达爱意的成语性，亦即工具性。也就是说，它不太可能在同学们对异性表达感情时脱口而出（它又不是表白“密电码”）。

一方面，这句话在汉译后，形式上很“中文”，但骨子里还是一句日本话。中文的表达虽然也喜欢委婉，讲究言外之意，但日语的“以心传心”已是一种“重口味”。

像“今夜月色真美”，在中文的两情相悦语境中，更多的是在传达字句本身的意思，更像“没话找话说”，对方不太可能从中直接听出深意来。

另一方面，说到底，“今夜月色真美”在汉语中还是一个松散的句子形式，而非一个紧致的“固定短语”。用它来表达爱意，这样的用法远未成形，远未“符号化”。它还不是一个汉语表达中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”的单位，不具有很强的工具性，也因此而难以流行开来，成为一个群体媚雅的媒介。

然而，也正是因为它不太“便捷”，所以它一旦在特定情境中说出口，就很有质感，而非某种“油嘴滑舌”。

如此看来，在我们的语言表达中——

工具性越强的符号，交际价值越低；

使用越便利的符号，份量越轻。

不过，在结束此文的时候，我还是在网上一幅月色图片下看到了这样的文字：

“脱单指南！当有人对你说‘月色真美’时，请回答：‘那就在一起吧！’”

如果“今夜月色真美”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表白梗，

它是该喜呢，

还是该忧呢？